乡愁中的田园牧歌

牧歌源自西方文学,是西方传统的文学形式,常以淳朴自然､宁静祥和的风貌示人｡事实上,牧歌是西方的牧羊人在放羊过程中自发产生的一种民间文学样式,注重展现牧羊人质朴自然的生活状态,同时展现其对天真与快乐的双重希冀｡

席勒曾给“牧歌”下定义:“天真而又快乐的人性的富有诗意的描述｡”综合而言,作为一种文体,牧歌表现出两种特征:其一,视牧人的乡野生活为城市社会的对立面,在乡间没有城市的复杂与堕落,而是一片人心的净土｡其二,作品中的牧人生活不过是理想的映射,是人为创造出来的,而非对现实生活的如实刻画｡因此,牧歌渗透着浓郁的人文气息｡

世纪之交,乡村电影中不乏对牧歌情结的展现,其中流淌着对乡土大地的深沉热爱｡并且,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亲密､单纯且美好｡在这类田园牧歌式的乡村电影中,自然风光､民俗人情无不烙印着地域文化印记,进而升华成一曲古老的乡村牧歌｡

张艺谋导演的《我的父亲母亲》以诗化的风格,为观众展示了“我”的父母亲那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,歌颂了美好的青春岁月与纯洁坚贞的爱情｡影片多用空镜头展示三合屯的田园风光,如村中沧桑的老井､金黄的麦田､白雪覆盖的乡间小道,在镜头的注视下显得平淡而安逸,场景让人心中产生温暖的感觉｡

如此一来,宁静祥和的乡村景象为牧歌的生成打下了基础｡并且,在这些乡村美景的建构下,这个小山村宛若世外桃源,在这种诗化环境下发生的爱情故事,自然也分外美好､纯净｡色彩方面,影片以黑白画面展示“当下”,以明亮的彩色画面展示“过去”｡父亲的离世给母亲带来沉重打击,因此对母亲而言,现实是阴冷灰暗的,而过往与父亲在一起的时刻则是明亮温暖的｡

两种色调形成显著对比,视觉反差强烈｡因此,即使母亲并未离开家乡,故人的离去也使她产生乡愁,她无比怀念父亲｡正因过去与父亲一起的生活太过美好,因此在父亲去世后,母亲依旧习惯性地坐在教室外,仿佛能感受到父亲的存在｡

影片中,青年时的母亲为了见到父亲,时常在乡间路上等候,注视着父亲送学生回家｡母亲始终跟随着父亲,神色慌张又充满期待｡再一次追寻中,影片采用远景镜头来展现空旷的田野,环境朴素自然｡在明亮的金色世界中,母亲的红棉袄使画面更加恬淡自然｡

同时,影片中慢镜头的使用,使原本就纯净感人的影片更添了一笔牧歌风情｡影片结尾,“我”在父亲教书的教室里为学生上课,年迈的母亲听到声音后迅速赶到教室｡画面淡入淡出,镜头叠映,光影交汇的时刻正如当年一样,年轻时母亲在校外看着父亲的画面隐约出现,而今母亲已听了一辈子｡这既是美丽乡村的牧歌,也是一曲坚守纯真爱情的牧歌｡

霍建起导演的《那山那人那狗》,以牧歌式的情调展示着湘西村落,显示着老邮差的乡愁｡画面中的崇山峻岭､乡间小道和房屋田地均隐没于白雾之间,营造出村落的静谧氛围｡老邮差常年在外奔走,很难与家人团聚,经年累月,儿子与他产生隔阂｡当儿子继承下父亲的工作,与父亲共同走过山路后才恍然大悟,原来父亲操劳半生,所走的这条邮路竟如此坎坷｡

同走邮路这一旅程,也成为父子相互谅解的心路历程｡首先,影片注重镜头语言的使用｡例如,以特写镜头聚焦人､物｡其一,父亲的邮包虽十分老旧,却完好无损｡其二,在出发前,父亲用无比娴熟的双手装信件｡其三,父亲画的邮路地图简洁明了｡其四,在上山的路上,父亲的破旧布鞋与儿子的新布鞋形成鲜明对比｡这些镜头传递出父亲对本职工作的珍视以及对邮路的真切记忆,更渲染出乡村邮递员朴实的人物形象和脚踏实地的处世风格｡

例如,以主观视角镜头展现人物情绪｡路途中,当父亲得知儿子为找自己却将邮包落下时,大动肝火｡此时以主观视角拍摄的镜头开始剧烈晃动,摇晃的镜头将人物的焦急情绪放大｡这正是父亲对邮包重视程度的直观展现,邮包即是责任｡又如,当风把信件吹起之时,父亲立刻动身追赶,此时以慢动作镜头展示,使父亲追逐时的表情､动作细节一览无余,凸显了父亲那尽职尽责､心系邮政事业的乡村邮递员形象｡

其次,纯真朴实的人情｡老邮差与村民们互相真诚以待,老邮差恪尽职守,送好每一封信,村民也会存好茶水以供邮差解渴,或者为其提供食宿｡儿子头一次送信,当离开村委会时,乡亲们前来围观｡父亲介绍到,以后就是自己的儿子来继续这份工作｡村民的目光里对老邮差充满不舍,对新邮差除了新鲜感,更多的是怀疑,因为众人对老邮差已经习以为常并且十分信赖｡此时面对众人的目光,儿子才感到肩上的重担,每封信件都承载着人们的期盼｡

如眼盲的五婆期待着孙子寄来的信;车娃期待着寄来的成绩单,等等｡最后,父子亲情的彰显｡影片中儿子背父亲过河的情节感人肺腑,画外音是儿子的心声:“村里的老人说,背得动爹,儿子就长成了”｡影片以全景镜头展示父子渡河的场景,二人虽无交谈,却于无形中表现着父子关系的拉近｡

其实父亲一直默默关注着儿子的成长,见孩子已有能力担负起这份工作,不禁感叹时间之飞逝｡父亲在儿子肩头无声流泪,更回想起多年前自己背着儿子去赶集的场景｡这是两人多年来第一次近距离接触,此前看似无法跨越的鸿沟,在这感人场景中被彻底消除｡

对于家乡的思念潜藏在每一位离乡之人的心中｡老邮递员行走在山村之间,家庭是他毕生的牵挂,虽然常年在外饱经风霜,可他拥有心灵的栖居之地,那便是对家庭的向往､期待｡

因此,这美好的牧歌式乡愁愿景成为支撑他走完每一次邮路的精神支柱｡而儿子继承他的工作,也是对老邮递员的认可与理解,可以说,他的付出获得了他最希望得到的“回报”｡因此,“霍建起以他清新的电影风格､唯美的电影语言和温良的人生观照独树一帜,为繁芜人生里人们日渐麻木干凅的心灵平添几分慰藉｡”

牧歌情结重在传承｡新世纪以来,牧歌情结依旧是乡村电影展现的重点｡“牧歌是一首精美的传统诗歌,它表达都市诗人对在理想化的自然环境里,牧羊人和其他农夫纯朴恬静生活的一种旧的向往｡”

电影《天上草原》的命名便是牧歌式的,在名称上凸显这不是一般的草原,而是美若天堂的草原｡影片光线柔和,色调鲜明,画面更是精雕细琢,创作者竭力展现草原的辽阔与壮美｡在奇观化的呈现中,草原､河水､牛羊､天空､丛林在画面中一览无余｡这仿佛是导演有意为之,此种景观实在不负“天上草原”之美誉,令人神往｡

同时,影片不遗余力地对蒙古族的生活图景进行展示,如蒙古包､勒勒车､祭火仪式､蒙古族婚礼､赛马大会等,将视觉美感推向极致｡加之雄浑辽远的长调与呼麦,增强了影片的穿透力,全方位塑造出“天上草原”的地域形象｡诚然,除了炫彩夺目的视觉效果之外,故事情节也为影片增添了牧歌情调｡

虎子的养父雪日干是个鲁莽彪悍又重情重义､爱憎分明的人,在虎子犯错时,他让虎子在马背上罚站;同时他又尽心尽力地将虎子锻炼成男子汉,他带虎子参与猎狼活动､教虎子摔跤技巧､更让虎子代替家庭参加赛马大会｡养母宝日玛则心怀大爱,将虎子视作亲生孩子,教导虎子善待自然生灵｡

叔叔腾格里则让虎子认识到,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仿佛外松内紧的蒙古结,亲情尤为如此,即使家庭成员之间平时会有矛盾,但内心却是相互关爱的｡年幼的虎子从城市来到草原,而后又回到城市,但他无法忘怀草原上的亲人,并长久地思念､牵挂着他们｡童年经历潜藏着成年回忆者对生命中美好时刻的询唤,在对过去的回忆中,人们能获得一片避风挡雨的港湾｡

“天上草原”是成年虎子的精神故乡,承载着那一段牧歌般的温情岁月｡如安德鲁斯所说:“牧歌是一种方式,借此人们可以想象自己逃避都市或宫廷生活的压力,躲进更单纯的世界之中,或者也可以说是躲进一个苦心孤诣构想出来的､与城市复杂的社会形成对照的单纯的世界里去”｡

《婼玛的十七岁》有着散文诗式的优雅风格,故事发生在云南哈尼梯田｡主人公婼玛的牧歌式生活像晨雾般清新,平淡自然｡章家瑞导演将镜头对准哈尼族世代耕耘的乡土,将重峦叠嶂间的哈尼梯田呈现于银幕｡

远观梯田,仿佛与天际相接,奇妙壮丽又如诗如画,浓郁的哈尼乡土气息扑面而来,哈尼梯田的壮观和美丽得以全景展现｡如导演所说:“摄影尽量采用固定镜头,以固定画面为主,不玩花哨,不把创作人员的主观意志强加进去,尽量呈现哈尼的自然本色”｡

首先,都市商业文明的到来,将这份平静打破｡一个偶然的机会,青年摄影师阿明将随身听“抵押”给婼玛,其中播放着恩雅的歌曲《加勒比海蓝》｡而好友洛霞嫁到城里,返乡后细致地为婼玛介绍城里的观光电梯｡因之,城里的诸多新奇事物使婼玛心生向往｡阿明带婼玛去景区与游客拍照,以补贴家用｡于是婼玛将进城的希望寄托在阿明身上,希望他能带自己实现愿望｡其次,影片始终显示着自然古朴的梯田与城市观光电梯的差异｡

梯田是婼玛生活中的惯常之物,而电梯并未在影片中出现,却使她魂牵梦萦｡诚然,梯田并不能帮助她摆脱贫穷进而改善生活(在景区与游客合影也非长久之策,竞争对手越来越多);相反,幻想中的电梯代表着现代都市的全新生活,加之洛霞的倾情讲述,城市极具吸引力,迫使婼玛把全部的想象力不遗余力地集中到观光电梯上｡

但是,阿明并没有能力､也没有决心带婼玛进城,他照相馆的生意不景气,自身都没有着落｡失望的婼玛大病一场,最后她才懂得,原来牧歌般的美好生活就在自己身边,自己苦苦寻觅的原来是一座空中楼阁｡不可否认,乡村作为人类古老的生活居所,它祥和安定,为人们提供了一个可以不断回望､寻求心灵慰藉的故乡｡

参考文献:

[1] [英]雷蒙德·威廉斯著,王尔勃､周莉译.马克思主义与文学[M].开封:河南大学出 版社,2008.

[2] 汤锐.儿童文学本体论[M].南京:江苏少年儿童出版社,1995.

[3] 李泽厚.中国古代思想史论[M].北京:人民出版社,1986.

[4] 李泽厚.实用理性与乐感文化[M].北京:生活·读书·新知三联书店,2005.